夜黑風高</p>

蘇小滿提著一個燈籠，走在鎮遠侯府的後院裏</p>

在白天，這兒是一片綠意盎然，百花齊放的景象，可入夜後一片黑暗寂寥，看不到盡頭，陰森森的氛圍，讓人感覺隨時會有鬼魅陰魂憑空出現嚇人</p>

蘇小滿戰戰兢兢走著，肩膀瑟縮，小心翼翼地看著四周，嘴裏埋怨道：“太過分了！你兒子居然叫我去問鬼！他怎麽能叫一個姑娘家做這種事，他不知道這很可怕嗎？”</p>

“是啊，子翊對姑娘家真不體貼，真是不對！”穆氏飄在她身畔，讚同的道</p>

“他絕對是故意的！他又在捉弄我！”虧她看到他那麽溫柔的表情，都快被他融化了，也以為兩人關系變好了，不料這都是她的錯覺，那男人明知道她怕鬼，還要她去找鬼問話，分明是故意欺負她，真是太沒天良了！</p>

表有分好鬼惡鬼，像穆氏這般面貌慈祥，心地善良的就是好鬼，惡鬼會頂著一張青面獠牙嚇人或不懷好意的傷人，更有死不瞑目，有著強大怨恨的厲鬼，會附身奪人性命，像這樣的老府邸，肯定有許許多多孤魂野鬼存在……</p>

蘇小滿真慶幸有人陪她，雖然陪她的是只鬼杏花那麽膽小她根本不敢找她陪，怕她會先嚇暈</p>

“夫人，謝謝你陪我壯膽，這府邸真大啊，沒有你陪我，我真的會迷路”</p>

“小滿，你幫我這麽多忙，這只是小事”穆氏慈藹的道</p>

蘇小滿左看看右看看，也該做正事了，“那接下來我們來找“人”問問吧！”</p>

十四年前，穆氏被王知誠騙離侯府，在同一天，她的丫鬟碧珠也離奇失蹤，若能知道碧珠的下落，找到碧珠，就能證明穆氏當時是受王知誠所騙才坐上馬車，為穆氏洗刷這私通之罪</p>

此時她看到有只鬼在前面樹下，正想著該如何上前打招呼時，穆氏開口道：“那是府裏病死的丫鬟，我認得她，我去問！”</p>

看到穆氏飄過去幫她問話，蘇小滿真覺得松了口氣，她提著燈籠，慢慢的跟了過去</p>

女鬼搖頭，表示不認得碧珠</p>

接著，她們又問了幾只鬼，都說沒見過碧珠，更多的是連碧珠是誰都不知道</p>

在這座府邸裏，除了老死在府裏的老仆役，也有外來的孤魂野鬼長居，加上這又是十四年前的事了，當年有的鬼魂早已投胎，有的是近年來死去的，並不認識碧珠，要調查還真的很有難度</p>

穆氏深信，碧珠一定是出了事才會失蹤，在她生前碧珠對她忠心耿耿，兩人情同姊妹，她被誣陷私通，碧珠肯定會為她澄清，不讓她含冤而死，碧珠會人間蒸發，有可能是不聽從曹氏的命令而被滅口……但蘇小滿和穆氏都希望碧珠還活著，並沒有遭到不幸</p>

蘇小滿和穆氏再往前走，看到前面有個水井，有只女鬼跳了下去，又起來，又跳下去，重覆著生前自盡的動作</p>

“她叫阿芳，因為被男人拋棄而跳井自盡，但因陽壽未盡，所以一到此時就會重覆跳井，已經持續十幾年了，唉，真傻……”穆氏搖頭嘆息道</p>

蘇小滿有點懼怕，很想要穆氏去幫她問，但她總不能什麽都不敢做，她鼓起勇氣，硬著頭皮開口，“阿、阿芳姑娘，請問你認識一個叫碧珠的姑娘嗎？還是在十四年前，你看過……”</p>

在蘇小滿說完後，女鬼面無表情回道：“不清楚，不認識”</p>

“打擾了”蘇小滿快走，走了一段路後回頭看，阿芳還在跳井</p>

唉，自盡懲罰的是自己，不是那個男人，何苦呢……</p>

“小滿，你看……”</p>

“什麽事？”蘇小滿覺得古怪，穆氏竟躲在她後面，怎麽回事？往前一看，她寒毛都立起來了，有只鬼正兇狠的瞪著她們</p>

“好可怕……”一人一鬼縮成一團</p>

不對！蘇小滿不明所以的望向穆氏，“夫人，你是鬼你也會怕？這裏可是你的地盤耶，你是當家主母，鬼該聽你的話……”</p>

這時候，那只鬼猙獰著青臉，朝她們倆張開血盆大嘴，怒聲一吼，穆氏居然在蘇小滿面前消失了</p>

蘇小滿嚇得要命，找不到穆氏的蹤跡，“夫人，你去哪了，不要丟下我呀！”</p>

“小泵娘，你居然看得見我……”</p>

“哇啊——”蘇小滿定眼一瞧，那張恐怖的鬼臉就在她面前，舌頭長長吐出，讓蘇小滿放聲尖叫都來不及了，哪有勇氣問他碧珠的事，心裏只想著好可怕好可怕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往前沖</p>

砰！她撞倒東西跌倒了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她抱著頭大叫，“不要捉我、不要捉我！”</p>

“蘇小滿，你在做什麽？”</p>

聽到這道熟悉的嗓音，蘇小滿才停下大叫，擡起頭看見淩子翊，馬上從地上跳起來，毫不客氣的槌打著他的胸，連名帶姓罵他，“淩子翊，都是你！都是你害的！可惡可惡！”</p>

淩子翊半夜回到府邸，從圍墻翻身進來，一聽到北邊方向有尖叫聲，便前來查看，豈知竟撞上蘇小滿，還被莫名其妙狂打，他不悅的扣住她雙手道：“蘇小滿，你發什麽瘋？”</p>

“蘇姑娘，你幹麽打世子爺！”阿貴覺得她真是太野蠻了，氣得跳腳道</p>

蘇小滿雙手被淩子翊捉著，還想拼命掙月兌，不斷槌打他，“你害我被鬼追，都是你害的！如果不是你要我去從鬼魂口中問出什麽，我也不會遇到這種事！就算你要扣我錢，我也要打你！”</p>

“哪裏有鬼……”阿貴嚇壞了，東看看西看看，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</p>

淩子翊聽她這麽說，想起自己命令她從鬼魂身上調查碧珠下落一事，看到她眼眶泛著淚光，像是真的受到很大的驚嚇，忍不住唇角一揚，“你被鬼追？”</p>

“連你娘也棄我不顧，逃走了！她明明是鬼耶，居然也怕鬼，真是令人不敢相信！”蘇小滿氣得咬牙切齒</p>

淩子翊愈聽她抱怨，愈是流露笑意，明明她是在生氣，他卻覺得她氣呼呼咬著牙的表情很可愛</p>

蘇小滿看他唇角愈來愈往上揚，瞪住他道：“你還笑，你真的太過分了！一直欺負我！”她可是怕到流眼淚了！</p>

淩子翊瞧她眼角冒出了一滴淚，斂住笑，想都不想的伸手揩去她的淚</p>

“你這是在做什麽……”蘇小滿心臟猛地一跳，害羞的掙開他的手往後一跳，覺得他好奇怪，前一刻在取笑她，這一刻又親昵的幫她擦眼淚</p>

“我……”淩子翊神情一楞</p>

蘇小滿沒空問清楚，她又看到了，驚喊出聲，“來了！表追來了！”</p>

蘇小滿自然是躲到淩子翊後面，果然他身上有著強大的陽氣，惡鬼不敢接近，怕被他身上的陽氣傷到，隔著一段距離觀望著</p>

在淩子翊眼裏，什麽都沒有，阿貴疑神疑鬼張望著，也什麽都沒瞧見</p>

“終於不見了……”蘇小滿看到惡鬼消失後，總算松了口氣</p>

淩子翊轉過身一看，見她臉色蒼白，嚇成這樣，心裏有些矛盾</p>

他承認他喜歡逗著她玩，才會故意捉弄她，要她去調查鬼魂，看她害怕尖叫的樣子覺得很有趣，那張氣呼呼的臉蛋、朝他揮動的拳頭也讓人心情愉悅，可，她那一滴從眼角淌下的淚水，卻讓他心裏有點在意，覺得有點愧疚，好像這麽欺負她不太好</p>

“那麽怕的話，我陪你一起調查總行了吧！”淩子翊朝她開口道</p>

阿貴立刻驚呼，“世子爺，你那麽忙，這樣不會太累嗎？”</p>

蘇小滿也不敢相信，“真的可以嗎？”</p>

他肯陪她當然最好，他身上的陽氣讓鬼魂不敢近身，是最好的護身符</p>

“走吧！”淩子翊說到做到，大步流星的朝前邁步</p>

蘇小滿趕緊追上，仍是有點怕怕的，擔心那個惡鬼會冒出來嚇她，忍不住捉住淩子翊衣袍的一角</p>

淩子翊停了下來，看著她捉住自己衣袍的小手，實在難以想象，這個機靈又堅強的女人會有這麽柔弱的一面，像是在向他尋求保護，也像在依賴他，他仿佛被什麽紮了一下，心裏一軟</p>

蘇小滿被他這麽看著，趕緊松了手，“不能拉就算了……”</p>

“真拿你沒辦法”淩子翊嘆了口氣，一把牽住她的手，直直往前走</p>

什麽拿她沒辦法，她又沒要讓他牽她的手……</p>

蘇小滿雙眼陡地睜大，瞪著他的手看，她實在太驚訝、太難以相信了，這個家夥明明高傲到不行，居然會主動牽她的手？</p>

但她沒有拒絕，因為他的手暖暖的，好大，讓她好有安全感</p>

蘇小滿心裏五味雜陳，就像個木頭人般被他拉著走</p>

苞在最後面的阿貴看傻了眼，世子爺居然會去牽姑娘家的手？這是第一次吧？</p>

看到他們走到很前頭了，他落單在最後，感到一陣戰傈，趕緊追上去，“世子爺，等等我呀！”</p>

接下來的幾個夜晚，淩子翊都會陪著她一起找鬼問話，蘇小滿知道他很忙，常常回來都三更半夜了，但他還是會抽空陪她，她難免怕他太過勞累</p>

“我是怕你半夜叫得太大聲，會嚇到別人”</p>

“要是嚇到人，被發現你看得到鬼，你會被當成怪人”</p>

“更糟的是，你是怪人這件事若傳了出去，我會沒面子，還會被質疑眼光是有多差，怎麽納你當小妾，所以我得陪你去”</p>

總之，淩子翊不管怎樣都有理由</p>

對蘇小滿來說，自是相當樂意讓他作陪，和他走在一起，他就像個會移動的符咒，好幾尺內鬼魂都無法近身，所以她可以安心的問話，有淩子翊待在身邊，她很有安全感</p>

看到主子每天忙碌著，半夜還得陪她一起找鬼，阿貴頗有怨言，但因為他自己很怕鬼，無法代替主子做這差事，只好把他的忠誠擺一邊，隨主子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了</p>

今天晚上，蘇小滿準備了食盒，用布包起來拎在手上</p>

“這是什麽？”淩子翊瞟了眼</p>

蘇小滿笑咪咪道：“這是宵夜啊，晚膳很早就吃了，現在都餓了”她解開布巾，將食盒打開給他看，“世子爺你看，有杏花糕、紅豆凍、麻花卷和霜子糖，是我從廚房那裏要來的”</p>

看她那副饞樣，淩子翊唇角抽了抽，真是受不了</p>

“世子爺，你沒看過餓死鬼吧，餓死很可怕的，而且吃飽才有體力問話”蘇小滿怎麽說都有她的道理</p>

“愛吃就愛吃，別找一堆理由”淩子翊睨了她一眼，然後往前走</p>

“真的好好吃喔！”蘇小滿跟著走，咬下一口糕點，甜味在嘴裏融化“世子爺，你也吃一塊吧！”不然她一個人享受挺對不起他的</p>

淩子翊對甜食沒興趣，手一揮，糕點落地，蘇小滿喊了聲糟，趕緊彎身撿起來，用袖子擦了擦</p>

淩子翊看她撿起來擦，還要拿來吃，不禁蹙眉道：“扔了吧，都臟了”</p>

“哪有臟，只要擦一擦便可以吃了，為什麽要扔？我和弟弟在鄉下，頂多吃個溫飽，要吃點心是不太可能的事，世子爺，你向來錦衣玉食應該無法體會吧”蘇小滿擦幹凈後，一口咬下去，吃得津津有味，“味道一點都沒變呢！”</p>

淩子翊難以相信她真的吃下去了，再想到那是因為他揮到地上她才撿來吃的，不免感到內疚</p>

蘇小滿看出他的抱歉，故意道：“世子爺，這個霜子糖最好吃了，我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糖，你也吃吃看吧”</p>

“不必”淩子翊即答</p>

“吃一顆就好了，世子爺，你該不會是怕甜食吧？”蘇小滿狀似挑釁的道</p>

淩子翊不想跟她一般見識，又覺得她很吵，馬上從她手上接過糖，張口吃下，滿嘴的甜膩讓他很不習慣</p>

蘇小滿看他吃了，臉上掩不住得意，好像她辦成了什麽大事般開心</p>

他是不是太縱容她了？淩子翊看著她心裏忖道，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善心大發的在大半夜裏陪她一起找鬼，現在又得吃下她給的糖</p>

但是，他並不討厭，捉弄她很好玩，看到她這樣小小的反抗也很有趣，他還發現他喜歡她依賴他，每每看到鬼，便會自動偎近他的模樣</p>

“這霜子糖真的愈吃愈好吃……”</p>

淩子翊覺得她的聲音很怪，一轉頭看，被她嚇到了，“你幹麽哭？”</p>

蘇小滿眼眶含淚，吸了吸鼻道：“我想到只有我吃到這麽好吃的糖……真希望大寶、二寶他們也能吃到……”</p>

淩子翊望著她久久，嘆道：“你真的很疼愛你兩個弟弟”</p>

“當然了，我是姊姊，不疼他們要疼誰？我要讓他們吃得飽，睡得暖，還要讓他們去念書，讓他們出人頭地……他們是我全部的希望了！”蘇小滿綻開含有淚水的笑容，雖然養育弟弟很辛苦，卻也是她最甜蜜的負荷</p>

淩子翊聽了很羨慕她，他雖然過得豐衣足食，卻不像她和家人感情那麽好，他和他爹長年來關系緊張，回到家裏，總是感到很孤單</p>

蘇小滿沒註意他欣羨的表情，看著食盒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，她可以寄糖回去給弟弟們吃吧，她悄悄打定主意</p>

大半夜裏，兩人能隨便聊的事很多，淩子翊還是第一次能跟一個女人聊上那麽多話，跟她在一起似乎都不會無聊</p>

今晚的鬼沒幾只，蘇小滿像前幾晚一樣沒能問出什麽，頗為沮喪</p>

就在這時候，淩子翊眼尖的像是看到什麽，馬上拉著她躲在大樹下，從背後環抱住她，捂住她的嘴，另一手則將燈籠滅了藏在草叢裏</p>

撲通撲通……蘇小滿被他環抱在懷，吸納進的都是他的男性氣息，他的大手還捂著她的嘴，令她心臟驟然狂跳，都快喘不過氣了，唔唔的發出抗議聲</p>

“有人來了，別說話”</p>

淩子翊壓低聲道，蘇小滿這下安靜下來</p>

“是我聽錯了嗎？怎麽好像有人在說話？”仆人拿著燈籠朝前探了探，卻什麽都沒看到</p>

仆人走後，淩子翊這才松開她的嘴，愕然發現兩人靠得太近了，他幾乎是將她環抱入懷裏，他嗅到了來自她身上淡淡香香的糖味，是她吃下的霜子糖味道，她抱起來也軟軟的，讓他的心像是受到了蠱惑，騷動個不停，雙臂不自覺地將她攏得更緊</p>

蘇小滿看到仆人走了，捂住她的大掌松開，以為他會馬上放開她，卻發現他的雙臂仍兜攏著她，她困惑的轉過頭看，一下子被他深潭般的黑眸吸納進去，想起了她將他抱入胸前安慰他的那一晚，他也是用著這樣的眼神看著她的，繾綣溫柔裏又帶有危險熾烈，令她胸口泛起熱顫……</p>

兩人相互凝睇了一會兒，直到烏鴉飛過天空呀呀了聲，他們才回過神，雙雙跳了開來</p>

“我是怕被看到……若被下人發現我們半夜在後院裏廝混，難保會傳出什麽不好聽的，對你會很傷……”淩子翊清了清嗓，故作正經道，仔細瞧耳根子還灑著淡淡緋紅</p>

“能傳出什麽不好聽的……”蘇小滿隨後想到了，立刻漲紅著臉，她一點都不想被人誤會她和他在野外茍合，那她可會被徹底當成蕩婦</p>

兩人都不自在的別開了眼，可真是尷尬極了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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